有一次,她穿戴一件绛红色的呢大衣,脖子上围着两条玄狐,仍是整条狐狸皮做的。那在其时是最最时尚的。在灯光照射下,加之高挑饱满的身段,闪闪发亮的大眼睛,真是“容光四射,明丽照人”。坐下之后,她先不看戏。
挺着脖子用眼睛向前后左右扫射一遍,接着抬起手理理鬓角,翻开手包,用小镜子照着补妆,扑扑粉、抹抹红。她的这些小动作,也好像在告知人们“言慧珠在此”。直到梅兰芳进场,才收敛全部,专注看戏。她细心地看着梅兰芳的每个动作、身段、台步、水袖,还不时用笔记载。其实,那时的言慧珠已然大红,在艺术上却仍像个求索者,求索不止。哪像咱们现在的戏剧名角、名家,一旦自己红了,就再也不进剧场看他人的表演。
言慧珠学梅兰芳极像,扮相几可乱真,仅有的差别是下巴比梅略尖了点儿。论身段,梅兰芳是男性,属中等身段,言慧珠则是修身玉立。扮起来,二人高矮肥瘦就差不多了。言慧珠的扮装术十分高超,能够在眉宇之间画出梅兰芳的那种神韵。
独具慧眼的梅兰芳对言慧珠是破格培育,言慧珠亦知冷知热。对恩师、对梅氏一家她都爱之弥深。这儿仅举一例。梅兰芳三代世居京城,饮食上习惯于北京风味,尤嗜豆浆。久住上海的他,说起故都小食,真有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态。凡离乡背井的人大多有此领会,因为人的乡情往往缠绕在寻常的感官形象之上,而在一切的感官形象里,味觉回忆的残留是最耐久,也是最激烈的。言慧珠赴沪,特别用几个四(市)斤容量的大玻璃瓶(惋惜那时没有塑料桶)装满老北京最好的“豆浆张”的上品豆浆。梅兰芳大快朵颐后,亦深感弟子的一片至诚,甭说女子,便是男人带着几大玻璃瓶豆浆上飞机,也是辛苦。言慧珠便是用女性的心思、男人的力量去做这样的小事敬奉恩师。
1954年,吴祖光接受了由周恩来提议的:为梅兰芳拍照舞台艺术片的使命。方案拍照的剧目有《霸王别姬》《白蛇传·断桥》《游园惊梦》《贵妃醉酒》等。其间的人物组织是导演吴祖光的一大难题,也很伤脑筋。其时言慧珠正在北京,她跑到吴祖光家里,提出要演《断桥》里的青儿。她说:自己跟梅先生学戏多年,为寻求梅兰芳的艺术尽了最大的极力,也取得内外行的夸奖。如跟梅先生一同拍一部电影,便是她的最大荣誉。拍照进程,她会极力为梅先生服务,也可替梅先生作替身排练走位。———吴祖光见她如此恳切地要求,便先找梅夫人谈,再找梅兰芳商议。但从梅夫人那里得到的答复是:梅先生教她戏能够,协作拍电影不可。别的,葆久(梅兰芳之子,男旦)演青儿在梅家和梅剧团现已定好了。
言慧珠没演成青儿,十分惋惜。后来拍《游园惊梦》时,梅兰芳发话了:让言慧珠演杜丽娘的丫鬟春香。这下子,可把她快乐坏了,虽然春香的重量远远比不上青儿。
1961年8月8日,梅兰芳病故。10日,在首都剧场举行公祭的那一天,她和老公俞振飞从青岛搭乘飞机赶来。言慧珠一身疲乏、满脸哀伤地站在剧场门口……一个培育她、保护她、了解她的人永远地离她而去。
1962年,为留念梅兰芳去世一周年,言慧珠和俞振飞到北京连演十天京剧、十天昆曲。她还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撰稿《梅派唱腔赏识》和《梅兰芳<穆桂英挂帅>之唱腔剖析》。记住1984年,文化部举行高标准的留念梅兰芳诞辰九十周年学术研讨会,会上,播映了她关于《穆桂英挂帅》(梅兰芳晚年排演的最终一出戏)的录音说话,播映结束,全场沉寂。言慧珠说话内容之深入精辟,语言表达之精确流通,令在场一切从事戏剧理论研究的人感到惭愧。她不愧为梅家世一高徒!
言慧珠小时分,和父亲特别亲近,每天不论多晚都要等着父亲回家,才肯去睡觉。到了她十二岁的时分,爸爸妈妈感情破裂。做电影艺人的母亲带着慧珠、慧兰两个女儿弃家出走,南下去了上海。这段时期言菊朋的日子过得极为苍凉。为了找爱女。他也来到上海,一边唱戏,为荀慧生跨刀(京剧术语,指戏班中的次主角。二牌艺人即称跨刀,寓有侍从帮忙之意),一边找律师朋友,安排讨回女儿的事。几个回合下来,小两口决议一手交钱,一手交人。言菊朋要给太太两千五百大洋,就能带走女儿。过了一阵子,当水灵灵的言慧珠出现在自己眼前,言菊朋快乐得合不拢嘴。
父女二人在旅馆整理行装预备回京的时分,言菊朋忽然看见闺女手上有个亮闪闪、明晃晃的东西。他拉过言慧珠的手一看,竟是个大钻戒,价值最少在千元以上。